父亲的追思

林准 --- 2008-07-23
静静地,悄悄地, 大地入睡了。 梧桐枝头慢慢显出-- 新月娥眉娇。我漫步来到河边, 微风弄秋草。 千点金鳞,万点金鳞, 水上月光漂。 搜寻着我的记忆深处,这首歌词依然清晰的飘扬在我的脑海里。父亲逐字逐句地为我们讲解歌词中的含义,这是我第一次嚼味到一种诗情画意。父亲是我们开蒙时最好的老师。那时我们全家住在青海省的一个小小县城—同德。小县城里没有什么师资可言,许多的小学老师也只是初中毕业而已,父亲担起了大多教育我们的责任。小镇上根本没有英文老师,可在我俩年级时,我和妹妹已经知道26个英文字母和一些简单的单词了,这都是父亲平时自学英语时一点一滴地教我们的。那时学英语之困难现在是没法想象的,父亲通过晚上在被窝里收听美国之音中的英文900句来学英文,还要再三关照我们不可讲给任何人听,因为美国之音在当时是敌台。中美建交后,提倡学英语了,父亲还在同德开过一个英文班,教当地的小孩已些基础英语。这在当时的整个青海省恐怕也是绝无仅有的英文班了。 青海对于我们孩子是游钓乐土,可对于我的父亲却是一个埋没青春的地方。父亲1937年出身于上海,1962年毕业于南京航空学院。他志向于中国的航空事业。毕业以后被分配到北京的青云仪器厂工作。在北京和母亲相遇,相爱,结婚。文革初期,在那政治运动高于一切的年代里, 我们全家被这股潮流冲到了同德这一小小县城。在我有记忆开始,父亲在那里当农机厂任技术员。同德的农机厂是个长年亏损的企业,父亲用自己过硬的技术知识和动手能力为拖拉机设计了一个油路中用的沉淀杯,这一小小配件居然让农机厂扭亏为盈了。1979年文革结束,父亲将我和妹妹送回上海读书,自己辗转南昌,于1982年调回上海。其间,我母亲于1981年才回沪。我们一家在各散东西三年后终于团聚了。 回沪后,父亲在中国航空技术进出口公司工作。虽是航空部的企业,但并没有多少相关的业务,父亲在公司下属的门市部任经理,主要是经营一些冰箱电器之类。回首走过的是十几年,父亲每每叹息大好的时光被浪费了。 父亲决心来美国的时候已经五十多岁了。原本是可安逸的在中国工作到退休的。我们虽不是富裕人家,但安逸的度过余生是没有问题的。然而父母依然决定来美国,一切从零开始奋斗,不是因为他们在做一个遍地是黄金的美国梦,而是想为子女做一块垫脚石,让我们孩子有更多的机会,更美好的将来。父亲来美时我因超过了21岁而被留在了上海,原本以为我已两年之后就可来美国了,想不到一等就是8年。8年间,移民的速度越来越慢,越来越严,父亲为此叹息过,上街游行过,还给美国国会写过信。我的一家来美以后,父亲虽要我们尽快自立,可他一直准备着帮助我们,直到看到我们可以在美国站稳了才搬出了住了6年的旧公寓房买了现在的住房。父亲对自己很节俭,但从不吝啬于助人,他的兄弟姐妹们都得到过他的帮助。对于我们子女,更不用说了,他总是不遗余力地帮助我们。是他和我母亲帮我们担起了照看我们小孩责任才使我和我太太从容地在美国完成了学业。 父亲病重的时候,一次我陪他上厕所,他连坐的力气也没有了,我只能跪在地上抱直他的身体。我说“你累的话吧头靠在我的肩上。” 他的头靠在了我的肩上。那时我真想哭。 我的儿女都靠在我的肩上睡过, 我儿时一定也靠在我父亲的肩上睡过,不单是儿时,我上学,出国,安家,搬迁,置房。。。我生活中每重要一步,父亲都展开他的臂让我们在他的肩上靠过。可是我记不得上次拥抱一下我的父亲是多少年以前的事。是十年,二十年还是三十年?这是我最后一次拥抱我的父亲,我觉得他真的很累很累。 在这里,我要感谢我们的母亲。是她在父亲得患癌症的三年多里悉心地照料我们的父亲,为他喂汤喂水,换药擦洗。父亲走时没有多大的痛苦,走的很安详。这一切都归功于我们的母亲。谢谢你,妈妈! 我也要感谢我的妹妹,她在父亲临走的前一天握着他的手为他唱了一个下午的歌。谢谢你,把父亲的手从家人的手中递给了天父。 父亲在临终前一个月接受洗礼成为一名基督徒。他对我们讲他的舅父是一名牧师,他童年最快乐的时光是在教会度过的,那是一段无忧无虑的日子。天父,请挽住您孩子的手,让他步入永恒的快乐吧!让他放心他的家人是那样的和睦,他的子女已从他那里学会了爱己与爱人。 每次我们仰望天空,每当新月初起,微风弄草,我们依然感到你注视着我们,关怀着我们。我们还要教会我们的儿女那一首歌: 静静地,悄悄地, 大地入睡了。 梧桐枝头慢慢显出-- 新月娥眉娇。 我漫步来到河边, 微风弄秋草。 千点金鳞,万点金鳞, 水上月光漂。